交行首席經濟學家連平表示,2014年將是鋼貿風險大面積爆發的一年。鋼貿類貸款的情況跟其他行業有很大不同,其損失率非常高,若短期內全部暴露,商業銀行不良資產會急劇上升,對上市銀行來說難以接受
老程(化名)的桌子上放了兩張名片:一張的抬頭是上海某鋼貿公司老總,一張卻是他在老家開辦不久的某貿易公司。
“現在,我更愿意拿后面一張名片與客戶交流。”老程一邊吸煙,一邊自嘲,“這樣,還好跟別人交流一些。不過,前幾年的時候,也許前面一張更好使。”
老程來上海快十年了。作為一位中小鋼貿商,他見證過“日子紅火、養一幫人”的時候;也在機緣巧合下,通過炒鋼材期貨(非上海期貨交易所的品種)賺過一把;隨后,為了拓展業務,他曾北上,到石家莊去看過鋼材市場,但因“鋼材質量不太行”,最后“還是決定在上海好好做”。
過眼云煙。隨著中國鋼材價格2011年下半年到現在一直萎靡不振,加上福建寧德鋼貿商這一群體遭到銀行的普遍追債,老程沒精力去看期貨市場,也很難再把盤子做大,而是“徹底地深刻體驗到了堅守和不得不謀出路”的滋味。為此,他才在老家開了一家貿易公司,“賣點雜貨養家糊口”。
老程的“堅守”和“轉型”或許不是個案。日前,《國際金融報》記者與多位福建籍的鋼貿商交流,發現他們普遍“叫苦”,也坦言“相比巔峰時,確實走了一大批人”。交流中,記者發現,他們中的部分人也想“很快轉型”,“思來想去之后,除了鋼貿,自己真不會做什么”,因此,“行業回暖”成為他們惟一的期盼。
與此同時,《國際金融報》聯系了上海多家銀行的信貸部經理,他們坦言“現在是談鋼變色”,“除非總行同意,一般很少會有鋼貿商獲得貸款”。
還有消息說,福建寧德市周寧縣有8萬人在上海從事鋼貿行業,“經過3年的洗盤后,如今幾乎全部淪陷”。
“雖然數目有些夸張,但短期內,包括上游在內,市場的風險還沒有釋放完。加上整個鋼鐵行業的低迷,寧德鋼貿商群體的日子也許還是不怎么好過。”一位鋼鐵圈的資深人士5月7日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示,“但從流通領域這個環節看,鋼貿商這個群體還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不能因為少數人將整個鋼貿商,尤其是福建的鋼貿商‘一棒子打死’。”
曾“甜蜜過”
對于在上海打拼、公司常需要鋼材的王先生來說,松江鋼材城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沿著漕寶路轉到滬松公路,再到泗磚公路,就能看到地跨九亭鎮和泗涇鎮兩鎮的松江鋼材城了。”王先生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
王先生在閑聊中告訴《國際金融報》記者,與巔峰時相比,松江鋼材城的人氣“大不如前”,也不像以往那樣,“能約到一大堆人”出來喝茶或玩牌了。“有的是沒心思,有的是離開這個圈子了。”
對此,《國際金融報》記者日前又一次來到松江鋼材城。鋼材城內,雖然大的龍門吊還在,常有進出的大卡車,鋼材堆放得也很整齊,但離“市場活躍”這個標準,似乎還有些距離。不過,相比今年春節后首次來松江鋼材城調查鋼材城的實際負責人肖家守“資產遭查封”時相比,松江鋼材市場還是有了些人氣。
“現在,真沒有太多生意,我一天都接不到幾通電話,也很少有人前來洽談業務。”還沒等記者發問,一位福建黃姓鋼貿商感慨,“只要不欠債,我就覺得很不錯了。”
閑聊中,這位鋼貿商感慨更多的還是“當年的輝煌”。“2004年,我就隨著我周寧縣的老鄉來到了上海。當時,生意真的太好做了。”他說,“就拿含金量相對最低的螺紋鋼來說,好的時候,我這邊一噸能賺200元-300元,最少也有100元/噸。你可以推算,如果一家企業做得大、做得好,一年下來,收入并不比現在的普通白領低。”
“這讓我興奮不已,覺得真的是選對了城市和做生意的方向。”上述黃姓鋼貿商說。
長三角某省的小型鋼貿商負責人陳先生也對《國際金融報》記者坦言,2009年之前,鋼貿商的日子普遍“紅火”。“如果你有廠家的直接貨源,且跟大鋼廠關系不錯,那么,你經營就不可能差,說不定還比同一水平線上的其他公司更好。”陳先生介紹,“從2004年開始,市場大量涌進了福建、浙江和江蘇的鋼貿商,有年輕的,也有從其他行業轉行過來的。當時,至少他們都賺到了‘第一桶金’。”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確實甜蜜過。”陳先生有些落寞地說。
事實上,以陳先生為例,過去十年,他不僅在自己的老家和愛人的老家添置了多處房產,還在上海買了別墅和公寓。借助當年鋼貿商賺來的錢,陳先生一度曾涉及地下期貨市場,以期“更進一步”。即使到現在,用他自己的話說,“還能吃些老本”。
“2008年到2009年,那是閉著眼睛都能盈利的時代。”一位原先與滬上“鋼貿大王”肖家守有直接信貸往來的某銀行陸家嘴支行的信貸部經理略顯夸張地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那時候,大家下發信貸指標的時候,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鋼貿。最巔峰時,某老板在我們支行甚至有7億元的借貸額。”
“不少人淪陷了”
“但就目前看,曾經的輝煌一下子都破滅了。2008年、2009年和2010年,市場還一片火熱。但2011年,鋼貿這個群體感覺突然就不受歡迎了。”上述黃姓鋼貿商說,“另外,我所能告訴你的情況是,現在一噸螺紋鋼,賺取的利潤能有10元/噸-20元/噸就很不錯了。如果市場行情不好,目前的微利可能會變成負利。”
銀行對市場的反饋可能更及時。一家上市銀行的信貸經理給《國際金融報》記者提供了一則段子。這則段子稱,銀行行長的2014十不“貸”:“山西的煤礦江蘇的光,上海的紙銅河北的鋼;央行商票民企的倉,轉口套利寧德的場;打折房貸昨日夢想,商業地產城市暮光。看來煤炭、光伏、銅融資、鋼材、無擔保票據、鋼貿、商業地產和房貸已是夕陽產業,回避吧!”
“行長都說回避鋼貿商了,更不用說我們這個層級的員工了。”上述信貸經理5月7日對《國際金融報》記者透露,“去年,我們支行還專門成立了清收壞賬的公司部。簡而言之,就是手上有壞賬的客戶經理組成的部門。其中,他們有不少客戶都是福建的鋼貿商。”
不止如此。《國際金融報》記者近日走訪過上海大柏樹地區的商鋪和鋼材市場。與2010年、2011年的入駐率相比,不可同日而語。“找鋼貿商嗎?也許,他們早就搬走了。”當記者以“找幾年前的鋼貿商朋友為由”試著與一位大柏樹某大廈的保安聊天,他這樣勸解記者。
“如果你要找鋼貿商的話,最靠譜的還是去松江那塊。人多一點,這邊(大柏樹)的話,人似乎越來越少。”老程私下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
“我有不少朋友是做鋼材貿易生意的,現在,他們抱怨生活沒以前風光。”一位廈門的石材商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就連我們石材商、建材商,也受到了拖累。比如,350開頭的身份證(福建)。在老家能迅速地辦一張信用卡,但在上海,卻會被迅速地拒之門外。”
根據福建省一家在滬商會的保守估計,其“會員企業中因銀行借貸倒閉的鋼貿企業占到總體的80%,被起訴的鋼貿商已超過10%”。
堅守還是轉型
對于目前滬上鋼貿商的情況,《國際金融報》此前多次做過分析。
一方面,就這幾年的情況看,鋼鐵行業一直處于低迷之中。以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下稱“中鋼協”)鋼材綜合價格指數(CSPI)為例,目前不足100點,并連創1994年該指數創立以來的新低。
另一方面,銀行為了避免風險,對鋼貿商進行了限貸。一位浙江某中小銀行的貸款客戶經理對《國際金融報》記者稱,鋼貿行業本身近年來累積的風險沒有得到有效控制,也沒有完全釋放出來,在控制風險的前提下,不得不限貸。
前述信貸經理亦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達了“談鋼色變”的觀點,且“現在沒人敢做這個業務”,“即使做了,也是白做”。
此前為人詬病的是寧德的鋼貿圈子中很普遍的“聯保聯貸”行為。這種模式的弊端在于,通過重復質押等手段,“杠桿”可以放得非常大。銀行客戶經理舉例說,一家自身只有100萬可抵押資產的企業,“通過聯保聯貸,卻能獲得1000萬元的授信”。
不過,多位鋼鐵業內人士在交流中告訴《國際金融報》記者,不應將一小部分人的行為放大為一個行業整體的行為,“這樣對那些潛心經營的商戶來說,并不完全公平”。
然而,就目前看,不管爭議如何、原因如何,對于鋼貿商,尤其是福建鋼貿商來說,現在都面臨著一個問題:到底是堅守在這個行業還是轉型,尋找其他出路。
“堅守是虧,不堅守,又不知道怎么糊口。”上述黃姓鋼貿商的觀點是,拋開感情不說,“做了這么多年鋼貿商,我不知道怎么轉型,也不知道去做哪個行業”。
在交流中,這成為不少仍在堅守的鋼貿商的共識。陳先生也說,會堅持在這個行業里,“畢竟,自己對這個市場最熟悉”。
老程的觀點則很明確:晚轉型不如早轉型,現在“就要轉型”。
事實上,對于鋼貿商的現狀,業界同樣有自己的建議。
相關機構認為,傳統的鋼貿商,將加快向流通商、物流商轉型,改變“一買一賣賺取差價”的“坐商”經營模式,提供差異化服務,與上下游企業聯動發展等方式的轉變。此外,如果有實力,鋼貿商還可以嘗試開發利用網上交易平臺,推進集成運作,形成虛擬與實體‘無縫對接’的電子商務運營模式,是鋼鐵現貨市場未來發展的重要路徑。
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副會長蔡進建議,鋼貿商要向流通商轉移,“只有這樣,才能把握流通領域的升值空間和升值條件”。
“當前,很多鋼貿商把資源買回來再賣出去,賺取差價,實際上只利用了流通領域一個很小的環節,就是交易環節。流通全過程,其實是產品生產出來,通過交易、物流,最終送達消費者手中。交易后的物流環節沒有把握住,就賺不到錢。”蔡進說,“如果能將物品控制在手中,就可以進行加工等很多流通領域應該做的事情,為交易平臺所用。”
蔡進說,鋼貿商、生產企業要轉型為流通商,這是一個方向。在這個轉型過程中,如果不適應,就會被淘汰。“也有些鋼貿商做房地產,不做鋼貿,這個不叫轉型,叫轉行。因此,鋼貿商在未來轉型升級過程中,要想真正發展,就要實現自身的轉型,轉型為流通商,承擔起鋼材產品的流通全過程管理。”蔡進建議。
回暖逐步開始?
不過,記者在進一步的交流和調查中發現,即使不轉型或轉行,部分鋼貿商和圈內人士還是比較看好未來的情況。
“經過3年洗盤,市場中的周寧鋼貿商或只有兩萬人左右,商戶也不及巔峰時一半多。能留下來的,并堅守到現在的,值得贊揚。”邱躍成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而且,據我了解,就今年的情況看,相比于市場最低迷的時候,部分鋼貿企業實際上已有微利,比2012年和2013年的情況好得多。”
“未來,這群剩下的鋼貿商總體還是有機會的。”邱躍成說,一方面,市場其實離不開鋼貿商這個群體,比如,在流通環節中,鋼廠不可能給所有的下游客戶進行墊資,但鋼貿商卻能憑借自己的人脈和關系,打通有關的環節;另一方面,經過銀行的大規模“洗禮”,能留下的大部分鋼貿商都不會再去試探性地使用“聯保聯貸”的做法,也相對會有更好的現金流,這有助于他們未來的發展;再者,由于現在市場的低迷,鋼貿商不會再對賭市場的漲跌,鋼廠也亟需將鋼材產品銷售出去,為此,他們現在對鋼貿商的態度“處于歷史最好的時期”,比如,即使市場下跌,會對鋼貿商進行差價上的補貼。
一位周姓鋼貿商對《國際金融報》記者分析,“相比于2012年最低迷的時刻,市場鋼貿商的積極性略有回暖。另外,就我周邊的朋友看,雖然大家認同行業低迷的看法,但總體上,還是對今年的市場有一定的信心。”
“大家認為,只有質量好,貨有保障,還是會有機會的。”這位鋼貿商說。
但同樣地,上述樂觀的分析還是繞不開整個鋼鐵行業發展的大勢。有人悲觀地認為,只要鋼材價格不起來,鋼貿商就“不會好起來”。
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鋼鐵物流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盛志誠此前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說,想要在2014年就擺脫鋼貿群體微利或不盈利的情況還很難。
“盡管我們看到了有關部門在化解產能過剩、提高環保標準等方面的決心,銀行授信可能卡得不是那么死了,但2014年中國鋼鐵行業的整體行情難言好轉。”盛志誠當時舉例稱,以原材料看,國內唐山鋼坯前階段的價格為2700元/噸左右,與去年相比差不多,“但進口礦這一塊,2013年,價格最低在100元/噸附近,而現在的礦價卻是130元/噸左右”,“也就是說,還是在吞噬著中國鋼鐵行業的利潤”。
事實上,中鋼協今年已多次預警,今年一季度可能是進入新世紀以來鋼鐵行業效益最差的季度,“現在開始或真正進入冬天”。
上述信貸部經理則認為,大家關注回暖,但“更應反思”。“具體反思什么?從銀行的角度看,為什么當初這么多經理會趨之若鶩,積極尋找鋼貿商貸款,全然不顧風險。雖然每次開會的時候,上層都會強調風險把控的問題。”這位經理說,“從鋼貿商的角度看,未來是不是真的可以避免聯保聯貸情況的出現。畢竟,這事關一個行業、一個集體的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