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子滄桑、六十載奮進,數(shù)鋼鐵風流,彪炳青史有承鋼。
巍巍燕山之北,湯湯灤河之濱,有一顆璀璨的紫塞明珠。
承德,舊稱“熱河”,素有紫塞明珠之譽,曾是清朝的夏都,避暑山莊、外八廟等人文景觀名揚天下,磬錘峰、雙塔山等自然風光秀麗絕倫。殊不知,這里更有珍稀的地下寶藏,千百年無人問津。自85年前發(fā)現(xiàn)釩鈦磁鐵礦礦脈,至承鋼橫空出世,紫塞明珠挺起了鋼鐵脊梁!
公元2014年10月16日,記者踏著晨曦走進承鋼。但見綠草如茵,楊柳依依,巍峨的2500立方米高爐直插晴空,傲然聳立,迸發(fā)出卓爾不群的非凡氣質和鋼鐵脊梁的雄偉氣魄,訴說著承鋼的崢嶸歲月、光榮夢想……
■第一回
落魄青年偶得寶
釩鈦偉業(yè)始發(fā)軔
話說1929年6月的一天,灤平、隆化交界處的七家子村(今承德市大廟鎮(zhèn))。
兩位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正行走在山路上,他們是民國政府農(nóng)礦部北平地質調查所調查員孫健初、王曰倫。此前,二人抱著實業(yè)報國的理想來到熱河尋找礦藏,不想?yún)s遭到了熱河省主席湯玉麟的拒絕和驅逐!只能抱著無奈的心情返回北平。
“一個堂堂省府主席,怎能如此蠻橫不講道理!”孫健初憤憤不平地說。“是啊,我等第一次地質考察之行就這樣泡湯了……噢!你看,那是什么!”王曰倫驚喜地跑向路邊,拿起了一塊暗紅色的石頭。這是金紅石!那一刻他們的心情由沮喪變?yōu)轶@喜,因為他們知道,這里有他們苦苦尋覓的寶藏!
接下來,孫健初和王曰倫在大廟礦區(qū)盤桓數(shù)日,歷盡艱辛。他們用隨身攜帶的地質羅盤測量礦體走向,根據(jù)外露礦石勘察地表礦脈長寬,并推算儲量。隨后,二人采集礦樣回到北平化驗,寫出了調查報告。這份報告刊發(fā)于民國18年《中國礦業(yè)紀要》第三期,報告結尾稱:“實有價值之寶藏也”!
這二位先驅以后在各自領域都取得了卓越偉大的成就:孫健初成為我國石油事業(yè)的奠基者,發(fā)現(xiàn)了新中國第一個大型油田——玉門油田;王曰倫在地質科學戰(zhàn)線躬耕50多年,建樹頗豐,被中國地質學界譽為“鐵牛”。
閑言表過,文歸正傳。孫王二人偶然發(fā)現(xiàn)釩鈦磁鐵礦礦脈,對于他們或許微不足道,但卻開啟了中國釩鈦偉業(yè)的新篇章,為日后承鋼建廠奠定了基礎。
1931年,日本發(fā)動“9·18”事變。1933年3月,承德失陷。經(jīng)過詳細勘探,日本“滿洲特殊鐵礦株式會社”1940年成立“灤平礦業(yè)所”。此后,大廟采礦所、雙頭山選礦廠、錦州女兒河制煉所陸續(xù)建成,1942年8月開始采礦,1943年1月開始冶煉。而工人們過著牛馬不如的凄慘生活,被迫害致死者比比皆是。至1945年日本投降,侵略者共掠走釩鐵精礦粉14.4萬噸,煉出釩鐵110余噸,全部運往日本和新京(今長春市)。
如今,依然靜立在大廟南山的炮樓,成為日本帝國主義罪行的見證。
■第二回
“兩木搭”建起高爐
出鐵水創(chuàng)造歷史
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鋼鐵生產(chǎn)成為重中之重,北方釩鈦磁鐵礦的開發(fā)被列入共和國高層決策。
1953年5月15日,中國與蘇聯(lián)政府簽訂141項援建項目協(xié)議書(后增加至156項),由大廟鐵礦、雙塔山選礦廠、女兒河冶煉廠組成的熱河釩鈦聯(lián)合工廠,被列為援建項目之一。
翌年10月1日,共和國五周歲生日之際,在承德避暑山莊德匯門外的“小紅樓”,熱河鐵礦廠正式成立。
1958年2月,承德市決定建設承德市鋼鐵廠,廠址定在灤河西大地(現(xiàn)承鋼主廠區(qū))。5月19日,1號100米高爐破土動工。來自全國各地的建設者克服了許多難以想象的困難,盡力加快施工速度。當時,切割修筑爐膛用的鋼板缺少切割設備,工人們掄起18磅大錘用刻子刻;吊裝爐體和大型設備沒有高噸位起重設備,工人們立起兩根32米高的電線桿,拴上鋼絲繩制成“兩木搭”,僅用5天就完成了爐體吊裝。
12月,1號高爐建成投產(chǎn)。“從開爐加料開始,我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和工友們一星期都沒睡好覺,日夜守著1號高爐。當時天寒地凍,大家卻全然不顧。”80多歲的老工人王旭超回憶說。當時沒有電腦、儀表等設備,只靠眼睛觀察爐況,靠一支水銀表開爐,測量爐內壓力。12月6日,鐵水煉好了,爐前工人緊張地打錘、掏泥、捅釬。“鐵口開了,第一爐鐵水滾滾而出,整個廠區(qū)通紅通紅的,現(xiàn)場的人們無不歡呼雀躍!”王旭超說起當時的情景依然兩眼放光。
承鋼成功生產(chǎn)出第一爐鐵水,結束了承德地區(qū)出鐵礦卻不產(chǎn)鐵的歷史。
此后,熱河鐵礦廠和承德市鋼鐵廠合并,成立了承德鋼鐵公司,開始擴大生產(chǎn),招兵買馬。
“我是1958年從農(nóng)村來到承鋼的。”老工人劉鳳祥說。那次同來的有四五十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可一下車有的人就哭了,眼前哪是什么鋼鐵廠啊,就是長滿荒草的山坡和一道道深溝。“有的人一看這情形非常失望:這不是從山溝到山溝嘛!鋪蓋卷都沒往下拿,跟著車又回去了。”
劉鳳祥被分到燒結一車間,也不分什么工種,有活大家一起干,比干莊稼活兒還累。“當時是土法燒結,都在露天作業(yè),上料要兩個人用大筐抬,后來用小車推,一車四五百斤,一個人推不動得兩個人,一天下來渾身像散了架一樣。而且,小土爐冒出的煙無法控制,一刮風,嗆人的煙隨風跑。”
劉鳳祥說,外地來的工人都吃食堂,后來趕上國家困難,糧食供應“瓜菜代”,經(jīng)常吃糠皮摻棒子面餅子,不好消化,加之副食缺乏,肚里沒有一點油水,不少人得了浮腫病,干活兒都沒有力氣。“要說住的條件,那就更艱苦了。”劉鳳祥介紹,那時無論男女都住荊芭房。所謂荊芭房,就是用從山上割下來的荊條編成拍子,搭成房架,再在外面抹上一層泥,這就是夏天漏雨、冬天透風的荊芭房。冬天燒火炕,可早晨起來臉盆里的洗臉水早就凍成了冰坨子。“火炕燒得燙身子,但臉上卻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沒辦法,睡覺也得戴上狗皮帽子!”
1961年,國家對國民經(jīng)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遵照冶金工業(yè)部的決定,1962年承鋼冶煉系統(tǒng)“下馬”,工人也從一萬多驟減到3000余人。
■第三回
偉人布局大三線
承鋼請纓擔重責
1964年5月初的一天深夜,中南海豐澤園菊香書屋紫云軒。
身穿睡袍的毛澤東正坐在藤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桌上的煙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蒂,他陷入了沉思。基于當時日益嚴峻的國際形勢與核武威脅,而國內的經(jīng)濟布局不適合未來戰(zhàn)爭的需要,一個醞釀已久的思路在他腦海越來越清晰,促使他下定決心:建設大三線!
“大三線建設”,這個詞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因為保密,是不見于報端的。即使當時的人們說起也十分神秘。“大三線建設”是指自1964年開始,在中國西南、西北地區(qū)進行的一場以戰(zhàn)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guī)模國防、科技、工業(yè)和交通基本設施建設。17年間,投入2052億元,建成1100家大中型工礦企業(yè)、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基本形成了交通、電力、煤炭、化工、石油、建材、鋼鐵等生產(chǎn)部門相互配套的體系,可謂宏偉深遠的超級戰(zhàn)略工程,厥功至偉!為什么要這樣做?一句話,就是建立中華民族的“戰(zhàn)略大后方”。
毛澤東強調必須把三線的重工業(yè)特別是鋼鐵工業(yè)搞起來,這樣,軍事工業(yè)才有基礎。由于在四川攀枝花地區(qū)發(fā)現(xiàn)了儲量豐富的鐵礦資源,于是,建設攀枝花鋼鐵基地成為毛澤東心目中大三線建設的關鍵。1964年5月至8月,中共中央兩次召開會議,做出三線建設的重大決策部署。會上,毛澤東明確指出:
“攀枝花是戰(zhàn)略問題,不是鋼鐵廠問題。”
“攀枝花建設不起來,我睡不好覺。”
“不搞攀枝花,這是沒道理的。如果沒有錢,可以把我的稿費拿出來。”
“你們不去安排,我要騎著毛驢下西昌。”
“建設要快,但不要潦草。”
然而,欲開發(fā)攀枝花,卻有一個天大的難題。
原來,攀枝花地區(qū)蘊藏的礦產(chǎn)資源,屬于高鈦型釩鈦磁鐵礦。而高鈦型釩鈦磁鐵礦的高爐冶煉是一個世界性難題,是西方國家一百多年懸而未解的特殊難題。
此前,我國也在北京、上海、東北工學院、鞍鋼等進行過一些實驗,但都未成功。1964年夏,冶金部召開會議,決定進行一次攀枝花釩鈦磁鐵礦高爐冶煉模擬實驗,地點未定。會后,參加會議的承鋼中心實驗室負責人周繼賢火速回廠,向廠領導進行了匯報。
時任副廠長的王紹弼敏銳地認識到這是承鋼恢復冶煉生產(chǎn)的絕佳機遇,于是,他和副廠長魏殿選等人5個月內9次進京請纓,終于申請到了實驗在承鋼舉行。
隆隆戰(zhàn)鼓已然敲響,一場超級大會戰(zhàn)即將上演!
■第四回
聚精英鏖戰(zhàn)爐前
克難關震驚寰宇
1964年底,冶金部調集108位專家組成“承鋼100米高爐冶煉釩鈦磁鐵礦模擬實驗組”,由中國著名冶金專家李公達、周傳典任組長,蔡博和承鋼副廠長王紹弼任副組長。承鋼的技術人員周繼賢、鄭聲武、郁貴康、盧鐵忠、王恩齡等70余人參與。
1964年12月10日,108將云集承鋼。他們是從全國各大鋼企、科研院所、大專院校抽調而來,都是冶金領域的頂尖專家。
晚年周傳典撰文回憶道:“我感到,共和國面臨要打仗,只有傾全國之力,孤注一擲了!而我們攀枝花釩鈦磁鐵礦冶煉試驗組已經(jīng)成為決定民族命運的關鍵棋子。”
周傳典升座“帥帳”后開始調兵遣將。他把108將分為6個組:資料組、選礦組、燒結組、高爐冶煉組、新技術組、化驗組。分兵完畢,周傳典先讓大家拿出20多天的時間對國內外釩鈦磁鐵礦高爐冶煉的理論、技術、經(jīng)驗等進行了系統(tǒng)學習。
1965年1月24日,這場堪稱“國家工程”的實驗點火開爐。開始時用普通礦冶煉,后來加入釩鈦燒結礦,二氧化鈦的含量逐步提高,實驗共分4個階段進行。冶煉過程中,爐渣黏稠、渣鐵不分等現(xiàn)象逐漸顯現(xiàn)。
“實驗的目的就是降低鐵水中硫的含量,讓它能夠符合煉鋼的要求,同時降低爐渣黏度,讓爐渣能夠順利流出。”承鋼原副總工程師盧鐵忠告訴記者。
盧鐵忠,1938年生,北京鋼鐵學校畢業(yè),1960年底到承鋼工作,實驗進行時任值班工長。
“這個實驗我覺得非常難,最受苦受罪的是爐前工。可以說,如果當時沒看到過這個場面的人,想象不到這個實驗有多難!那時候廠里也沒什么攝影設備,實驗的場面一點影像都沒留下來。”盧老感慨道。試驗時每出一次鐵都非常難,就是因為爐渣太黏,爐前工就用直徑20毫米的圓鋼去捅鐵口,每爐鐵都燒壞好幾根圓鋼,工人的工作服經(jīng)常被烤得冒煙!開鐵口都是工人用鐵錘打。
實驗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現(xiàn)象。“有時候爐渣就是出不來,應該出10噸渣,可能就出來1噸,等兩三爐以后,突然奔涌而出,就跟河流鬧洪水決口似的,場面相當嚇人!人們把這種現(xiàn)象稱為‘大泄’。這時候渣鐵會漫過爐臺,流到下邊鐵道線上,到處都是。這需要趕緊處理,否則就要停產(chǎn)。兩個小時一爐鐵,工人們三班倒,一個班8個小時一點空閑沒有。遇上大泄,處理需要很長時間,有時候得干12個小時。”
4月20日,高爐出現(xiàn)異常,夜班第一爐連渣鐵都出不來,上邊礦石不斷融化,下邊鐵口渣口都打不開,一個個風口被陸續(xù)堵死,很快只剩下一個半風口能進一點點風。如果這個半風口也被堵死,高爐內就會成為一個大渣鐵坨子!唯一的辦法只能向爐內吹氧氣,燒化渣口前的渣鐵。但承德沒有制氧設備,剩下的氧氣只能維持幾個小時,斷了氧就等于宣判了爐子“死刑”!
危急時刻,冶金部派首鋼送來1000余瓶氧氣,現(xiàn)場一片歡騰,大家爭先恐后地搬運氧氣瓶。直到午后,吹了上千瓶氧氣,才把爐內的渣鐵掏凈。
針對這次事故,實驗組“治重病下猛藥”,原料配比和操作方法都闖了普通礦高爐冶煉“禁區(qū)”。結果藥到病除!鐵水和渣滓都順利流出,經(jīng)過3個多月的實驗摸索,高釩型釩鈦礦冶煉這匹“野馬”終于被馴服了!
“高釩型釩鈦磁鐵礦可以正常冶煉了!”這個消息迅速傳到了冶金部,傳到攀枝花,傳到黨中央、國務院,也震驚了世界。毛澤東終于得償夙愿,攀枝花鋼鐵基地建設就此打開了技術通道!
實驗的成功解決了一百多年未能解決的世界難題,填補了世界高鈦型釩鈦磁鐵礦高爐冶煉的技術空白,在中國和世界冶金史上鑄造了一座巍峨的豐碑!也使承鋼成為中國釩鈦鋼鐵產(chǎn)業(yè)化的先導。
試驗成功后,1965年10月,時任國家主席劉少奇在北京中南海接見了實驗組成員,盧鐵忠有幸參加。“專家去得較多,我們承鋼去了五六個人,具體時間記不清了。先坐火車到北京,找了個旅店住下。接到通知后,乘汽車到中南海。劉少奇主席進行了簡短講話,祝賀實驗組取得成功,為國爭光,并與大家合影留念。”盧鐵忠說這張珍貴的照片曾被帶回廠里,但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毀掉了,非常可惜。
這項技術在1979年獲得了冶金領域迄今為止唯一的國家科技發(fā)明一等獎。
據(jù)悉,今年95歲高齡的周傳典依然健在,他說“這個獎是屬于承鋼的”!
借這次實驗的東風,承鋼起死回生,被確定為全國9個“小三線”鋼鐵基地之一,全面復產(chǎn)。
文革襲來,怎樣逆境堅持?群雄逐鹿,將祭出何等神器?百人赴德作業(yè),會發(fā)生哪些故事?且聽下篇分解。